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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悲伤地站在你身旁第3章 雾散去的时候在线免费阅读

县城五点的火车站鲜少等到属于它的旅客，只余下几个工作人员坚守岗位，在生物钟属于睡眠的凌晨时分刚刚过去，站内的时间仿佛禁止，好似一切不会被打破。

着一身黑色的男人好像与火车站遵循着沉默的约定，曾丘迈步向出口，此时外面的天色泛出天光与夜色间的过渡，浓雾为天地披上一层灰。

暗淡又鲜活，与站内寂静却明亮的环境形成对比。

一面是现代化的孤独，一面是雾色弥漫的人间。

他抬手看表，五点半。

正是将醒未醒的时刻，曾丘很难想到安逸的清县会有谁在这个时刻来到火车站。

一切的流动如同此刻的水汽一般缓慢，只待着外物来驱动，他决定步行前往目的地。

清县的火车站新建在县城外部，在最初的规划中，县城没想过为它留下位置。清县早在最初就划定了自己的大门，而后来建起的火车站距离那道伫立多年的大门有着约莫两公里的距离。

曾丘觉得今年的降温来的有些早，两公里的距离只当作这两年没有回来过的迎接仪式，也好洗清楚此刻整夜奔波的脑子。

他个子高，步子也迈得大，常年锻炼下两公里不足为惧。

沿着耳机里导航的播报一路往县城走，浸在雾中的记忆也被雾渲染出朦胧景象。

一路走一路望，只是思绪不知飞向何方。

他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在这样的雾色中漫步。

这十年间他几乎生活在申城，那里一年四季也没有轮得到羽绒服与棉衣出场的日子，秋天恰恰是最适宜的时刻。

于是此刻清县细密雾色中的凉意迫切地催促曾丘活络身体。

申城是一个大都市，容纳着千万人的悲欢离合，那里或许有雨，但不爱有凉意的雾，也就很难将曾丘拉回遥远的记忆。

外套上渐渐累积起水雾，直到足以涂抹出水痕。

曾丘走在这样的雾色中，恍然想起十年前曾与人共享过这时刻。

那时他莽撞的少年意气，对浪漫没有明确的认识，但他懂得冒险。

他曾载着姑娘顺着这条路往市里奔去。

那时候这条路没有如今的平坦，也没有路旁规整的健身步道。

年少的曾丘载着少女，要去看一场跨年焰火。

回来的路上那辆被他修好的破烂二手摩托彻底哑火。

那时是冬季，比今天冷上许多，他记不得两人走了多久，在跨入县城大门的时候，雾色在灰白中吐露街边的昏黄灯光，犹如十年后的今晨。

他想侧身看向对方，却撞入她的眼睛。

相隔十年的记忆早已模糊，经历太多人事后，他留在身边的几张旧相片依旧能勾勒出她的脸，只是那双镜头无法传递出的眼波流转，一直活在他梦中的每一场雾色。

她清瘦，下巴尖，五官与脸型明明是一幅淡色水墨，那一双好看的眼睛，笑起来时像一泉清流误入人间，她望着你，像是看见自己脸庞的倒影。

她也好爱笑，大多数时候总是笑着的，梨涡像泉水，也像她的名字，总在他心里泛起泉水叮咚声。

曾丘找一家早点铺坐下。

清县太过安逸，这里的人在常年的生活中早已被水雾沁透身体，不待到天光冲破潮湿便不愿出来活动身体，同时他们也学会在不得不早起的清晨穿梭雾中寻觅热腾腾的早餐。

早点铺在曾丘小时候就开始慰藉每一份清晨的凉意，老板从叔叔阿姨成为爷爷奶奶再变成他们的下一代，小年轻如今也早已步入中年。

十年前离开家后曾丘回来过三次。

第一次是在申城赚了些钱，于是他回来为父母立碑。

第二次是接到通知，说家里旧房所在的老街面临拆迁，邀他回来，他来了却了与清县为数不多的瓜葛，再向两座碑阐述这一切。

第三次，为父亲的案子，随着旧案积案的清理，那件十年前轰动了县城的抢劫杀人案再度被有心人捡起，他回来在两座碑前，发誓等到答案。

而这一次，只是出差回申城的途中停留河省，突然迫切的想要回来看一看，于是他在深夜告别同行的合伙人，买了最早的一班火车。

旧屋已经被夷为平地，那里已经建起现代化的电梯楼，他没有选择在清县置办房产。

十年间清县在不断变换，每隔一段时间回来就会陌生一份。

曾丘不知道与清县的羁绊会在什么时候终结，父母长眠在此，他心脏剧烈跳动的频率也曾在此和一个女孩紧密相连。

时间的无情从没把任何重要的送回到他身边，离开这里那一刻，他就开始在岁月里不断相遇再失去，偶尔的洄游到清县，也只能抓住两手空空。

老板把煎包端上来，刚刚出锅的煎包底部在水与油的高温下形成酥脆的底，一些油花仍留着锅中的沸腾。

清县的煎包爱用发面，皮蓬松，内馅的肉汁浸入包裹着的那一层面皮，碳水与肉香容易慰藉沉睡整夜的身体。

会吃的本地人也爱点一碗早上煮好的豆浆，安逸的一天由此开始，这是三代人共存着记忆的早餐。

你看，对一个日新月异的县城而言，有一些东西又是不曾改变的。

曾丘的大个子坐在早餐店不知道存在多少年的铁炉边显得碍手碍脚，老板多看两眼，忽然问到：“你是姓曾？”

“对，以前就住老街。”

“噢噢对，我晓得你，你以前早上经常来买早餐，然后就坐在这里等人。”老板见是同乡，熟练的切换到方言。

“是，我朋友喜欢吃你家包子。”

老板笑两声：“怕是那哈的女朋友哦，那是个小姑娘嘛，我晓得的。”

曾丘嘴角弯两下，不再继续这个故事：“走了哈老板。”

“哎！要得！慢走哈！”

曾丘起身，这次回来不为了什么，只是忽然想起就回来看看，游子路过家门，总要见见父母。

行至山脚时他听见乡音唱调从火葬场方向传来，拖的凄厉，他抬步往公墓方向走。

此时已过七点，雾气未散，围绕行人的周身，跋涉而发热的身体与潮湿的雾气形成对抗，容易让人分不清冒出的是汗还是雾气凝结的水珠。

曾丘沉默的走，一路上只他一人，听着那不断传来调子当上山的配乐，倒也符合此地的身份。

他一路上山，对面方向一人却在雾中身形渐显，如他一般穿一身黑色，在肃穆的公墓庄严郑重，来人个子约一米七，身形消瘦，分辨不出性别。

曾丘没想到有人会在这个时间就祭拜完下山，且孤身一人，想起来倒也稀奇。

曾丘从不是一个爱打量凝视路人的男性，在大城市生活多年，他对每一个行人都保持着适当的冷漠，遵循人类应当秉持距离的美德。

擦身而过的瞬间，他似心有所感转头看向那人。

对方的半张脸都躲在了拉起的外套领口中，余下小半眉眼暴露在外。

那人也在看他，她的眉毛有柔和的弧度，眼睛大，瞳孔有些过于黑，古井无波又似有泉水藏在此刻的雾中。

两人只是错身时的几秒对视，曾丘却在错身后的瞬间被涌来的雾色击中，依惯性他朝前走几步，而后硬生生的停下，僵硬、笔直。

陈泉下山，比上山时轻松了许多，她一步步朝前走，远处的长调还不停歇，像是铁了心要给今晨伴奏。

逐渐亮起的天将水汽打的稀薄了些，却也能依稀看清远处的景色。

一身黑衣的男人正重复她来时的路，那人个子极高，好像比自己还要高出一个头，身形也宽阔，像一座沉默的黑色大山。

她因好奇而去望男子，先是瞧见他的身形，确实像沉默的山，那人目视前方走路，五官看不真切，脸部大致的轮廓也如身形一样生硬。

稍近一些的时候可以瞧见他似乎眼窝深、鼻子挺，嘴巴好像正紧紧抿在一起，这样的脸即使只是模糊望一望也能看出很适合特写。

陈泉收回眼神，两条路错身而过的瞬间又忍不住去看对方的侧脸。

对方忽然转过头回望她，四目相对，她有些吃惊，而后是呆愣。

那张脸确实如她想象中的适合镜头，无端会让她想起文艺复兴时沉默的雕塑。

他的眉眼极深，被水汽沾湿的头发下藏了一双侵略性的眼，眼神写满现代人的距离感，鼻子挺而嘴唇薄，严肃、内敛。

陈泉愣神，她好像花了眼，不然为什么她半梦半醒中凝望过千百次的少年好像正从雾中走出。

只是他的五官更硬朗了，也褪去了少年时的羞涩，十年岁月写成风雨一页页融进他的骨血，他不是那个少年，而是一个硬朗英俊的男人，他真是像极了那个少年，又好像不是那个少年。

两人擦身只有极短的对视，一切电光火石，如果是两个陌生人，只会各自前往自己的路。

如果是的话。

陈泉不得不停下来，她不知道是自己在此刻的雾里误入了另一处人间，还是回到清县而产生了幻觉，也许他们只是像，但她不得不停下，转过身。

她望着那男人停下，好似浑身紧绷。

男人立在不远处，他骤然转过身，再度望向陈泉。

两人面对面望着。

远处的长调与声响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八点的清县迎来了彻头彻尾的光线，雾色被光线分解成漂浮的水蒸气。

一场笼罩记忆十年的浓雾，随着天光在两相望中展现出过往的一切。

此刻天地清晰，丘陵乍现，泉水叮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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