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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夜人:符号学完整

守夜人:符号学完整

温八无、李沉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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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幻玄幻《守夜人:符号学》,现已完结,主要人物是陈杰方嫚,文章的原创作者叫做“温八无、李沉舟”,非常的有看点,小说精彩剧情讲述的是:《守夜人·符号学》由温八无、李沉舟主编,是一本纯文学作品合集。这是第一辑,主题为符号学,所选五篇小说,长短不一,风格各异,但无一例外,都是表达自己、拓宽文学的优质文本。它们从文字符号出发,主张文字本身就是艺术品,降低了文学表达对戏剧性和连贯性的依赖,打破了对小说和故事认识的惯性思维,更贴近生活、表达和文字本身。...

来源:ygxcx   主角: 陈杰方嫚   时间:2024-10-11 21:22:43

小说介绍

陈杰方嫚是奇幻玄幻《守夜人:符号学》中涉及到的灵魂人物,二人之间的情感纠葛看点十足,作者“温八无、李沉舟”正在潜心更新后续情节中,梗概:序PREFACE《守夜人·符号学》由温八无、李沉舟主编,是一本Mook形式的纯文学合集,旨在推广及宣传目前中国纯文学及实验文学领域里的犹如“守夜人”一般在坚持的写作者们及他们的文学主张和态度。这是第一辑,主题“符号学”,所选五篇小说,长短不一,风格各异,但无一例外,都是表达自己、拓宽文学的优质文本。符号是指一个社会全体成员共同约定的用来表示某种意义的记号或标记。文字起始是用于记录、表达、传递信息,...

第7章

在我模糊的童年记忆里,他牢牢地占据着一块巴掌大的地盘,同缩在另一角落的陈杰遥遥相望。我曾试图抹去这块角落,没想到在橡皮擦拭下,轮廓愈加清晰。我只好放弃使用剪刀把其剪碎的想法,任它在角落里自生自灭,沾满尘埃。谁知,当灰尘将要完全覆盖它的头顶,我却又接到了电话。这些样貌模糊的人们,就像从未离开似的,突兀地出现在你生活中。当我拿着盖有公章的迁移证走出镇派出所时,陈杰从不知几手的破桑塔纳里钻出来,叼着烟卷倚在车门上说,丰子,好久不见啊。
我没搭话,把通往新生活的许可证小心地放在内侧衣兜,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细算起来,磨盘又转动了十几圈,地面堆积的碎屑宛如厚重的城墙横亘在我们之间,但这并不妨碍陈杰从散发霉味的土堆中钻出来。他身上还保留着些许童年的痕迹,比如右侧眼角处呈半圆形的伤疤,并未完全抹平。再比如他斜靠车门叉着腿吸烟,脸上得意的表情,同他九岁时是多么像啊。那时他还没有这么高(当然,现在也算不上高),也没有这么胖(当然,现在也算不上胖)。当我仰视站在一片杂草中的瘦弱小矮个时,暗自奇怪怎么会是自己钻了进来?午后凝滞的空气异常黏稠,尖部微黄的茅草直愣愣地围在陈杰身边。他弯腰,手掌撑在膝盖上,一动不动地瞅着我,眼眶内如同镶嵌了两个玻璃球。在他头顶上方是枝叶稀疏的老榆树,榆树上方是难以触摸的天空,挂着几块百无聊赖的乌云。这是我对那个下午最后的印象。
如果要说一个我最痛恨的人,那肯定不是陈杰。即便他短暂地切断了我同阳光的联系,即便在小小的空间内弥漫着一股久不消散的腐肉味。挂断电话后我坐在红木椅上胡思乱想,隐约间还能嗅到这股奇特的味道,含有一丝腥甜。寻气味找去,你能发现它是在当天下午随呼吸游遍你身体每个角落的。这丝若有若无的腥甜与檀木香气交融在一起,竟让我产生了幻觉。我看到自己仍旧拿着电话站在阳台,窗外是城市内针尖般的亮光,密密麻麻,同游离于天地间的雨水混在一起,汇聚成海。我听到自己只说了一句话就迅速挂断电话,同时一辆轰大油门的摩托车准确无误地撞向拿着试卷的老太太——也许,她还不能被称为老太太,只是长时间在黑板前站立,头发已让从半空飘落的雪粒彻底染成了白色。这真是件令人难堪的事情,我指的不是头发,不是白色头发,不是沾满粉笔沫的白色头发,不是那个应当结结实实地活在世界上、即便头上落满粉笔沫的老太太。她是那样的爱着我,爱着我们。也许,她应当像这把紫红色木椅一样,长久地存在于世上才对。哪怕我离开了,这把椅子仍在继续着它的使命。
可惜我们不是椅子也不是石头,用陈杰的话说,“他妈我也是人啊”,看来在泥潭中摸爬滚打一段时间后,他对生活的认知有所提高,但对自己酒量的认知还停留在童年时期。一两大小的玻璃酒杯在他手中像变魔术似的频繁于空满之间转换,标有六十五度红星二锅头的瓶子份量也轻了许多。显然,再次见到我,他不是太高兴,可能是因为我以下午要坐火车回北京——我特意说要回北京——不能喝酒为借口,拒绝了他的好意。当数到第九杯时,我拦住他抓向酒瓶的右手说,差不多了,陈杰。
是的,我叫他陈杰,就像同路边背着鼓囊编织袋的大叔打招呼一样。
他撩开我的胳膊,将第十杯倒进嘴里,然后把酒杯重重地磕在桌上。中午饭点,在这个拥挤的空间内,挤满了馊臭味儿的食客。有人光着膀子飞快地扒拉着放有小半碗辣酱的牛肉板面,汗珠沿嚼动的腮帮滑到脖子上。有人吃饱喝足后,一脸惬意地靠在墙上闭目养神,时不时挥手赶一下耳边嗡嗡叫的蚊蝇。陈杰有意或无意的动作,并未引起任何人——包括我——的关注。在他同自己较劲时,我也在同自己较劲。他喝一杯酒,我就喝一杯能在肠胃中引出一条喷火怒龙的开水。伴随陈杰的动作,一杯接着一杯,喝得我燥热难耐,头晕眼花,微微有些醉意,恨不得脱个精光钻进冰箱。看到他把酒杯放到桌子上。我长出一口气,喝完了第十杯水。
陈杰脸色惨白地说,他妈我也是人啊!在他喋喋不休的叙述中,我记不清摩托究竟是瞄准后撞过去的,还是不小心冲过去的,可他后面的话却令我终生难忘。
她同往常一样行色匆匆地穿过低矮围墙中间的铁栅栏门。门卫张大爷一边吹着印有“为人民服务”的搪瓷茶缸上的热气,一边瞅着不知什么年代、已有些发黄的报纸,还时不时用余光瞥向只能容三人并排通过的门口。看到顶着白发身材微胖的班主任时,他笑容可掬地半起身子,问候的话刚到嗓子,又被迫咽了回去,脸上的笑也同时消失,看着她略显慌张的背影,心中颇有疑惑。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我觉得就要出事儿!
这个执着地走向教室的老太太没有注意到头顶上方的榕花树枝叶正茂,聚成扇形的絮状花丝在风中不停摇摆,像在欢迎远行的过客。她走到略显破旧的教室前面,一只静立树梢的麻雀倏地窜起,消失在红色围墙之外的遥远天际。她推开经过日晒雨淋已微微拱起的三合板木门,走向陪伴自己无数个白天的讲台。一盒彩色,一盒白色的粉笔老老实实地呆在讲桌右上角,里面多数是整根的,也有半根的,还有少半根的。当整根粉笔少到一定程度时,班长就会提前到教务处领。这是上学第一天竞选班长时,她写在黑板上的五条准则之一:粉笔盒内整根的粉笔不需少于三分之一。她这样要求自有用意,可具体是什么,已无法探得究竟。自从四十三班第一任班长因无法保证及时更换粉笔而被撤下来后,粉笔盒就再也没挨过饿。学生们坐在位置上,抬头看着班主任手中的试卷,心中充满了忐忑。我看到坐在第二排最左侧的自己,同样抬头盯着她手里的试卷,我希望自己能考个好成绩,在同学羡慕的语气中,摇着头,惋惜地说自己这次没考好。我希望放学回到家里,班主任打着手电敲响的是隔壁邻居家的大门,在家长充满歉意的寒暄声中向堂屋走去…我希望的太多,而付出的太少,除寄托于写满蝇头小字的纸条外,别无他法。
与以往不同的是,当课代表发完试卷,她环视了一下埋头答题的学生,便推开门走了出去,再也没回来。教室里安静得出奇,这是头一次,月考没有老师在场。或许是太过诡异,即便是学习最差的也没敢拿出塞在袖口的纸条,怕是觉得有一双眼睛藏在窗后,盯着他的举动。直到铃声响起,课代表收完卷子,才发现在教室门外的台阶下趴着的班主任。她就这样风风火火地送来试卷,又悄无声息地趴在门口,再到彻底离开自己的学生,只用了短短七天时间。这放在长河中是多么短暂的一个瞬间。然而,就是这样一朵小小的浪花,将你所认知的一切推翻了,事情原来不是这样,事情原来是这样。
如果这七天时间放到雨季,已足够引起人们的重视了。今天是细雨连绵的第五日,除去偶尔在中午出现的疾风骤雨,多数是连接天地的雨丝,轻飘飘地缠绕在各个角落。要么就阴沉着脸,不哭泣也没任何动作。乌云像被定格似的,盖在人们头顶,黏稠潮湿的雾气浮在眼前,随着你的举动而变幻形态。
我们并不会被阴雨所困,终有晴天会到来。太阳从东方露头,目光所及之处,雨水渗入地下,或变成云朵。通向公司的街道会逐渐显露它泥泞的一面,然后再变得干巴巴硬邦邦的,仿佛雨水从未来过,只有四处乱跑的尘埃在风中打转。当阳光再次洒落枝头的时候,我还会看到那群推着单车的女孩。
她们介于十六岁到十八岁之间,年龄不可能更大也不可能更小。春天某个周六的早上,赶去公司加班的我只偷空瞅了一眼,就把全部精力放到骑电动车或开车的路人身上。仅一个短暂的停留,我便把所有的美好都刻在脑海深处。她们六个在谈论着什么,可能是商量踏春的去处,也许是在埋怨迟到的朋友,或许是在夸心仪的男生,更可能是某个我无法猜到、也不曾涉及的话题。有个梳着马尾的女孩,一条腿踩在地上,斜撑着自行车,不停地用手拨弄着额头被吹乱的头帘,最后不耐烦似的不再管它,任其随风摆动。蓝白相间的宽松校服泛着令人舒心的柔光,让每个经过的人想而又不敢停下计算好的脚步。一栋栋矗立在小区内的二十八层高楼,在间隙的空地上投下大片阴影,阴影蔓延至这群女孩的身后,才停下吞噬的嘴巴。再往前走,是属于光明的地带。穿着校服的光明使者,等待着同伴,即将出发。
她们让我想起了自己的学生时代,想起了从肮脏的墙壁前消失的方嫚。除了异常深刻的兴奋感以外,我什么都没得到——左半边脑袋上被烟灰缸砸破后留下的疤痕当然不能算数。我没有弄清她的神秘之处,也没有爬上挺拔的小山峰,在我冲到方嫚面前时,一个玻璃制的、颇有分量的烟灰缸就迎了过来。它的四周是一厘米多高锯齿状的玻璃条,看上去很不好惹,我躲闪不及,和它亲密接触之后应声而倒。方嫚的双手终于舍弃了腰带,选择主动进攻。趁我摔倒的工夫,她敏捷地从我头顶前方跃过,一双优美匀称的腿带着风声和少女特有的体香飞快地消失在门外。我抱头缩成一团痛苦地呻吟着。片刻,我以为已跑远的方嫚又重新出现在门口,多半个身子躲在楼道内,柔声说道,我是爱过你的…
是这样吗?我印象中的方嫚不是一个暴力与温柔的综合体。实际上,我躲开了袭来的烟灰缸,并抓住方嫚的胳膊将她拽到床上——不得不夸赞一下这个小旅店的床垫很有弹性。到床上后,方嫚像是认识到已无路可退,便拦住我撕扯她衣服的手,说道,别撕坏了,我自己来。她语气异常平淡,透着一股看破世事的劲头儿。也许她迈进旅馆的那一刻,就做好了准备,只待我奋力一击,她好顺势投降。我把衣服脱光,与她赤裸相对。方嫚一改忸怩,用守门员的姿态向我迎来,滑落在小山峰旁的几缕发丝不停地在我眼前摇晃,摇晃,晃得天旋地转,晃得万物都失去了意义。
还有一种可能,我和方嫚根本没有进到旅馆。虽然我多次到里面考查,那张舒适柔软且富有弹性的两米大床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幻想着与方嫚在这里遨游一番该是何等美妙。每逢放假回家,我们就要在对面的站点等车。客车没来的时候,我会不发一言地望对面的宾馆。在它左侧是热闹的烧烤店,在它右侧是人迹罕见的二手书屋。一块一米六米长、八十厘米宽,写有“鑫鑫宾馆”的站牌威武地横在烧烤店与书店之间。每当到了这里,方嫚总是对我反常的行为视而不见,对宾馆涂着黄色油漆的外墙视而不见,她装作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望着车来的方向。
我爱你,我说。她没听到。我鼓足劲儿在心里大声喊,我爱你。她仍没听到。看来她是不爱我的。我开始怀疑是否有方嫚这个人,除了留在脑中的记忆,我找不出她存在的证据。在我的手机通讯录里没有她。我记得她是物理课代表,下课后,会主动跑到讲台上擦黑板。她的座位在第一排,可以想象到擦黑板时有些吃力。最上面的字她够不到,只能跳起来快速擦一下。我看不过去,想帮她,常被一口拒绝。她转过身,漂亮的眼睛瞪得溜圆,怒气冲冲地瞅着我,好像我不是来帮她擦黑板的,而是试图占领一头小母狮子的领地。几次三番,我只好坐在位置上,看她跳来跳去,直到闭上眼睛,还能看到她蹦蹦哒哒的模样。在我的邮箱联系人里没有她。邮箱里充斥着一大堆网站促销会员降价全场一元的垃圾邮件,就像试卷上的红色X号一样令人难以忍受,恨不能撕而后快。方嫚看到我的成绩,满脸不屑地把试卷拍到我面前,隐约还发出一声“哼”。我猜她必定爱上我了,不然为什么不对别人“哼”呢?在我细心保存的高中毕业照上也没有她。莫非拍照时她有事?肚子不舒服去厕所了?或者迷路找不到学校的方向?还是她根本没有毕业?我想不出具体原因。依稀记得她下车后,逐渐消失在村庄小路两旁的绿色麦苗中的背影。也许那片在风中如波浪般翻滚的绿色,才是她的老家。这些并不妨碍我爱她,并不妨碍我的爱情断送给一个厚实的烟灰缸——它熄灭了我的欲火。方嫚不在这里,也不在那里。如果不是记忆的承载,她将无处可去。
在记忆中长时间吸引我的仍是那群快乐、散发着青春活力的单车女孩。我羡慕她们年轻的心态,我贪恋她们年轻的身体,我喜爱她们年轻的容颜,我离她们所处的时代越来越远,再也看不到方嫚,看不到站在更远处的陈杰。看不到他们埋头于书堆中,笃信地推演着,未来的种种痕迹穿梭在化学公式中,日后事情发展的路线同样遵循物理定律,从文言文某个词语不同的解释里能看到大家所向往的人生。这些都慢慢地隐藏在水面之下,被溶解,吞噬。
在他的口中,班主任仍然存在。只要我骑上摩托车,就能看到她站在不远处。陈杰又喝了一杯酒。无论朝哪儿开,都会撞上她。是真的撞上,能听到砰的声音…摩托车就这样废的…过去了这么多年,她还是不依不饶。
是谁在不依不饶?我心想,你的年代早已过去,何必再纠缠。这个忽然响起的电话,像是席卷而来的海浪,把水面上一层厚厚的油脂拍出巨大的缺口。透过不断晃动的海水,我看到火山上的封印有了松动的迹象。一些灰烬混在从裂缝里钻出的气泡中,向上漂浮。难得有重见天日的机会,整座火山都激动得开始颤抖,只需一点轻微碰撞,它便能释放所有的能量,把原本遮挡太阳的乌云冲散。
陈杰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他遂了长久的心愿。我推开前面的凳子,向外走去,想找个地方吸几口新鲜的空气,把体内的污浊统统排掉。这个到处油腻肮脏的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停留。走到陈杰的桑塔纳前,我掏出钥匙围着车子转了一圈,然后在车门上打了一个大大的“X”。去你妈的吧,傻X!我往地上啐了一口,心中骂道。
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会忘记呢?我怎么可能会忘记悬浮于北方天空上的那个橘黄色圆盘呢?在小小的洞穴内不仅有黏稠的线状物以及在它下面藏着的森森白骨,还有拿着杰子的手电的你。也不知那儿来的灵感,你当时就断定这黑色的、像一缕缕从水中捞起的头发是腐烂的裹尸布。躲在下面的东西自不用说,肯定是某个人的儿女或者父母或者丈夫或者妻子,应该不会有其他可能。借着手电微弱的灯光,你确认它不会跳起来咬人,想到杰子还在上面渴望地看着,遂给自己鼓劲儿,开始四处踅摸。直到一声沉闷的碰撞,原本还能从砸开的窟窿透进来的一点儿光亮随着声音消失了,洞穴里忽然变得更加安静,你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听到心脏在持续有力地砰砰跳动,听到血液像狂风一般怒号着在体内横冲直撞。你用手电照向陈杰站的地方,只能看到成椭圆形的暗黄色石板外,陈杰消失了。
陈杰,操你妈!我叫骂着用手推向挡住洞口的石板,铝皮手电筒趁乱从我小小的手掌逃走,跌落在地上,忽闪忽闪两下灭了,我只能看到自己脑海中的一抹森白。虽然当时的我不知道这话具体含意,但实在想不起其他的话了。我操你妈陈杰!!希望这王八蛋听到我的辱骂能回几句,或者掀开压在上面的石板跳下来同我打一架。这些都没发生,我猜他应该还蹲在外面,脸上带着阴谋得逞的笑。
被关在村西坟地的孩子想不通他在哪儿得罪了这个往日唯唯诺诺地跟在身后的跟屁虫,被一个电话扰乱了正常生活而坐在红木椅上发呆的我也想不通这个问题。印象中,年幼的陈杰经常一脸菜绿色地瞅着四周,眼睛滴溜溜乱转像个出洞盗食的小耗子。他总是说饿,我不断地从家里拿馒头红薯帮这个唯一的小弟度过难熬的下午,来换取他的衷心。
在陈杰肚子咕咕叫的童年时代,他的母亲陈氏——一个屁股和洗衣盆一样大的寡妇却日渐发福。她走动起来仿佛一头母象,震得房屋乱颤。在方圆百里之内,很难找出像陈氏一样白净,有着纤细腰肢和肥硕臀部的女人,她们要么粗壮得像木桩一样,要么过于干瘪如同柴禾。站在街头游手好闲的男人们紧跟着寡妇扭动的大胯,同房屋一起颤抖,脸上写满了淫秽和无奈,事实已多次证明凭他们的斤两无法在这片海里翻起大的波浪。当街道上弥漫着槐花的甜味时,每个厌倦了自家娘们儿的男人都会趁夜幕的掩护偷偷溜进陈杰家中,没有五六分钟,便垂头丧气地走出来。在他们的污言秽语中,我知道陈氏胸前的规模和冬瓜一样大,趴到她柔软厚实的身上就像漂浮在大海上一样。村里见过大海的汉子极少,为了体会这种在水面航行的感觉,他们频繁地进出陈杰的家。带走瞬间的舒畅和短暂的疲劳,留下小半袋米面或半桶花生油。
我曾就听到的消息向陈杰询问,那片海洋是否真的这样诱人,是否如那些一边啐着唾沫一边死盯着陈氏臀部的男人们所说,且进一步表达了自己想去海中遨游一番的愿望。陈杰并没有表现出我想象中的愤怒,如同没听到我的话,使劲儿嚼着馒头,不时往嘴里塞几粒从地里偷刨的花生。看他吃得津津有味,我一脚踹在他屁股上骂道,真他妈是个废物!骂他的时候,我没想到自己也有变成废物的一天,我推不开头顶上方的石板,抓不住躲在墙角的方嫚,也淌不过积满雨水的街道。写着“香甜馒头房洗剪吹十五元好再来大饭店为民超市”的红色黑色黄色粉色广告牌们,占据了街道上最佳的观景台,傲慢地看着在雨水中穿行的我。它们没什么值得骄傲的,在它们头顶是把天空割得乱七八糟的电线,电线张牙舞爪地向四周延伸,扩张着自己的领地。当然,它们没什么值得骄傲的,在它们头顶是覆盖大地的乌云。你视线所及与不能及之处,都是它们的结界,它们眉头紧皱,像是在思考高于生死的重大问题——雨要下到何时。当然,它们没什么值得骄傲的,在它们躯体上方极远处,太阳正积攒力量,待风儿经过时,则趁机宣誓自己对这片领土的绝对所有权。当然,它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相对浩瀚的宇宙来讲,它不过是其中一粒微小的尘埃…可这些与涉水前行的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与在洞穴中嘶喊的那个孩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除了我的叫骂,还有其他声音从黑暗处传来。咔嚓咔嚓…像是久未活动的关节在摩擦,难道是那具尸骨躺得时间太久,已经厌烦,想要坐起来看看吗?我吓得停止了叫骂,以免它误解我的意思。孕育无穷可能的黑暗在眼前不停翻滚,我哆嗦着向地上摸去,寻找掉下去的手电。只要能有一点光明,就可以打败这把骨头,不,也可能是獠牙青面的怪兽,要么是一只硕大的老鼠,也可能是千百只。值得庆幸的是手电并未滚远,我不停地在手中磕打,希望它赶快亮起来,驱散黑暗中的恶魔。一下两下三下…终于手电亮了,我顺着向上的灯光看去,只瞅到石板上的三个字,随即被一股凶猛的力量撞到,伴随骨头裂开的疼痛,一口气没来,晕死过去。时至今日,我还记得那三个莫名其妙的字:如是我。除了这三个字,我什么都没得到。再次睁开眼,已是深夜,有柔和带着温度的风经入口吹进洞内,轻抚着我的身体。几颗星星挂在洞口顶部的帷幕上,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千万年来从未改变的娑婆世界。
它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一个橘黄色圆盘,悬在半空,自西向东,从我眼前滑过。我敏捷地爬出洞穴——一如我敏捷地跳进去,它仍挂在北方的半空向东缓慢移动,四周散发着白色的光,凝而不散,围成一尺大小的环形光晕,比猛烈的日光多几分柔和,比冰冷的月光多些许温度。它离我有千里之遥,却仿佛抬手就能碰到,亦近亦远,亦真亦幻。吓人的咔嚓声也消失了,甚至连偷跑到人间游荡的晚风也没了迹象。在这片空气都凝固的区域,除了它,任何生灵都不敢擅自动作。我还没从恶梦中醒来,对这难见的异象缺乏应有的激动,木然地站在原地,看着这轮夜晚的太阳渐行渐远。它似乎不满我的反应,倏地便没了踪迹,我顿时惊醒,扭头望向洞穴,里面空无一物!
嘴巴似的洞口仍大张着,下方深度极浅,一眼便能看尽底部的全貌。我起身向四周看去,七八座荒草丛生的坟茔沉默地站在原地,守护着对安眠之人的诺言。每个坟头前都立着一人高的墓碑,在月光下泛着青光。再往东看是一片由杨树榆树柳树枣树围成的树林,围成黑黝黝的方阵,遥望墓地。陈杰可能就蹲在其中,透过枝叶间的缝隙盯着我。一切都会过去,不是吗?自己还在这里,能走能跑能跳能吃能喝……我从心底原谅了陈杰,尽管从那个无比油腻的小饭馆出来,我便打定主意,再也不会与他碰面。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我从胡思乱想中拽回现实,抬头看了一眼挂在承重墙上的时钟——十一点半。
这个时间还会有谁来访呢。我走向门口,隐约间看到了父亲那熟悉的身影,他浇完地回来,腿上还沾着被风吹成龟裂状的泥巴。他没有问我昨天下午的事儿,于他来讲只要我还能跑回来就好。父亲的身上散发着熏人的汗臭味,如棚里的牛马一般浓烈刺鼻。他站在我面前说,把煤立起来,靠墙上!我扶着靠在墙上的煤块,只见父亲攥着本来在墙角的钢钎向煤块的纹层用力戳去…
打开防盗门的那一刻,我心想,待雨过天晴,自己应该还能见到那群推着单车、穿蓝白校服的女孩儿吧。